
Josephine Bornebusch 製作,2019 年秋天推出第一季的瑞典影集《Älska mig》,說著這個時空下、三個不同世代的人 —— 65+ 歲的 Sten、37 歲的 Clara、和 19 歲的 Aron —— 面臨的愛情(問題)。
愛情以外,故事中也交錯著親情和友情。
這是我第一部看兩次的影集。原因除了第一次看得很認真(想每個地方都搞懂,會停下來查字典),也因為這是一部可以輕鬆看第二次的影集:長度不長、配樂好聽、劇情好看。
第一次看懂劇情發展,第二次看時可以更留意每個人物的小細節 —— 他為什麼這樣說?她愛他嗎?他真的愛她嗎?—— 整部片會讓人邊看邊思考:
- 愛是什麼?
- 理想的愛情又是什麼?
不同年齡的愛情:
愛情並無特定的樣子
劇中有三個主角:65+ 歲的 Sten(爸爸)、37 歲的 Clara(姊姊)、和 19 歲的 Aron(弟弟)。
三個不同世代的家人,各自面對著不同的愛情(問題),也對愛情有著不同的定義。
以下寫 Aron 和 Clara,以及他們的伴侶 Elsa 和 Peter,兩個世代、四個人,四種不同的愛法。
19 歲的愛情 —— Aron
黑白分明、永遠或永不的愛

對 19 歲的 Aron 來說,愛情就是「永恆的愛」、認定了就是「我們兩個直到永遠」。雖然他和女友 Elsa 個性、興趣、對人生的想像都差很多,但他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並決定「為了愛」,他可以跟著 Elsa 搬到賽普勒斯,放棄自己在瑞典念法律的計畫。
對 Aron 來說,愛情是認定了就「全部投入」的,也是黑白分明的。所以當他的爸爸 Sten,在媽媽過世後很快交往了新對象時,他覺得這一定只是個暫時的替代對象(rebound)、不可能是真愛;因為如果是的話,那他對過世的媽媽感情到底算什麼?
即使爸爸 Sten 和 Aron 說:「這並不會影響我對你媽媽的愛。」Aron 還是不能理解。
在 Aron 心中,爸爸和媽媽的愛情,就是「永恆的愛」的最好證明。
即使姊姊 Clara 和 Aron 說:不,爸爸和媽媽在媽媽出車禍意外前,根本經常都在吵架。Aron 還是拒絕接受,而只看到美好的那一面。
對 Aron 來說,愛情是很絕對的,不是「永遠」、就是「永不」。因此在得知 Elsa 出軌、兩人分手後,Aron 便和 Elsa 完全斷絕關係,不聯絡也不說話,即使 Elsa 明顯有話想和他說、頻頻聯絡他一樣。
——「我覺得分手後,根本沒必要有任何聯繫。」
這是 Aron 絕對的愛情觀。
19 歲的愛情 —— Elsa
親情歸親情、愛情歸愛情,我們不必因為孩子在一起
Elsa 為什麼在分手後奪命連環 call Aron,最後還在他家門口堵他呢?因為分手後,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Aron 得知 Elsa 懷孕後,理所當然的認為,他跟 Elsa 已經為了這個孩子復合。在知道的那一刻就預設了兩個人會再給彼此一次機會。
但在他嘗試親吻 Elsa 時,Elsa 卻嚇了一跳,說:
「Aron,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嗎?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啊。」
Aron 說:「我們不是要為了孩子再試一次嗎?這是我的孩子,我想負責任啊!」
Elsa 則回:「我現在懷孕了,你當然應該負責,但這不代表我們就要成為一對。Aron,你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但你心裡的最深處知道,我們不適合彼此。」
Elsa 繼續說:「你認為一家人,就必須因為『是一家人』而住在一起。」(但不是的)

Elsa 的決定是:把孩子生下來,和 Aron 一起成為小孩的媽媽和爸爸。但是不繼續跟 Aron 在一起 —— 因為他們不適合。
雖然在《Bonusfamiljen》就已經出現過各種組合的家庭,但這種「才剛懷孕、決定要生下來,兩人成為爸爸媽媽但不在一起」的決定,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通常⋯⋯ 不是會決定復合或是終止懷孕嗎?」我大受衝擊,非常訝異 Elsa 的決定,內心一下子蹦出很多 OS:
「天啊,果然只有瑞典人能超越瑞典人啊,這前衛的感情觀念。」
「可是她才十九歲耶!十九歲當單親媽媽,不會太辛苦嗎?」
「還是說,瑞典社會福利已經好到十九歲生養小孩也不吃力?」
像是突然驚醒般 ——「她怎麼會這樣決定?這不是我認識的 Elsa 啊」;直到第二次看時,Elsa 的角色才變得更清楚。
/
第一次看時,很容易看到 Aron 對 Elsa 的「愛」:為她刺青、願意為她搬到賽普勒斯、嘴裡總說著「永遠的愛」,並篤定 Elsa 就是他永恆的愛。
但第二次看時,會看到 Aron 對 Elsa 的「愛」,其實是他想給的愛,不見得是她想要的:她想要 Aron 去看她的表演(但 Aron 想念書)、她喜歡開 party 熱鬧(他卻喜歡讀書引用名言,講些她聽不懂的話)。
也會看到一直提起「永恆的愛」的 Aron,並不是唯一付出的那一方,說自己才不懂什麼「永恆的愛」的 Elsa ,也以自己的方式付出:
她雖然沒有在 Aron 媽媽喪禮結束後的晚上,取消工作、留下來陪心情低落的 Aron,但她在喪禮過後留下來幫忙收拾整理;
Aron 出車禍後,她馬上丟下工作趕來;
她和 Aron 說,如果他不想去賽普勒斯,那她就不去。
Elsa 的聲音沒有「不斷在定義、宣稱關係」的 Aron 那樣大聲,但這不代表她愛得比較少。
37 歲的愛情 —— Clara
從邏輯的「對就是對」到感覺的「對就是對」

37 歲的 Clara 是婦產科主治醫生,高收入、聰明、漂亮,還有很棒的公寓 —— 唯獨就是在愛情路上不順利。她想要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有一個普通的先生、有兩個普通的小孩,組一個最普遍的瑞典式家庭。沒想到要找到一個「和她差不多條件的男性」,遠比她想像中還要困難。
在偶然的機緣中,他遇到了 Peter;他們互相吸引,可是 Clara 覺得「這一定不會 work」。
「問題」有很多:
Peter 太帥了。先前網路約會的失敗經驗,讓 Clara 更強化了「這個世界太過注重長相了、只有年輕漂亮的女人才有人愛」的信念。Clara 覺得自己怎麼可能會遇到這樣的好人?Peter 一定有什麼問題。
Peter 的職業是模特兒。Clara 覺得,「模特兒」這種工作的人,是不適合共組一個穩定家庭的,和她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Peter 想要全心投入感情。Clara 覺得太快了,這麼短時間怎麼可能認識一個人。
但 Clara 最大的問題是:她理性過了頭,迴避自己的感情。每一次 Peter 談到感情的時候,Clara 都很聰明的轉移話題(或是很直覺地往理性的方向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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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
【例子一】
兩人第一次約會時,Peter 說:「很高興⋯⋯」話還沒說完,Clara 就接「很高興我現在酒醒了?」,但 Peter 其實是要說「很高興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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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子二】
當 Peter 要問她:「妳幸福嗎?」的時候(Är du lycklig?),Clara 不知道是聽錯了,還是故意俏皮地回問:「你問我餓了嗎?是嗎?」(Hungrig? Vad?)

後來 Peter 進一步解釋,自己的意思是:「我讓妳幸福嗎?」(Gör jag dig lycklig?)
Clara 也不正面回答,只反問:「我讓你肚子餓嗎?」(Gör jag dig hungrig?)
/
【例子三】
兩人和 Clara 的朋友一起吃飯時,說起兩人如何相遇。
Clara 提到「儘管我那時候就知道我⋯⋯」,Peter 接話「那時候你就知道你會和我一起生活?」
Clara 笑說,不,我是要說「我想和你上床」。

/
【例子四】
兩人和 Clara 的家人一起用餐時,在廚房裡,Clara 表露出擔心爸爸 Sten 和新伴侶 Anita 進展太快的擔心。
Peter 說:「有時候感覺對了就是對了」,同時明白 Clara 對關係「進展太快」的擔心,不只是對爸爸的,也是對他們兩人關係進展太快的擔心。
就問她:「妳害怕的是什麼?」
但 Clara 又沒有正面回答,只說:「現在的話⋯⋯,我怕我爸進來廚房,撞見我們在這親親我我的。」

這一系列的對話安排很聰明,每一場都表現了:當 Peter 問 Clara 感覺時,Clara 都繞過了問題。
一碰觸到感覺,Clara 就說不出來。
她說不出自己的感覺,也說不出「我想念你」、「我愛你」。
在街上看到 Peter 的大型廣告,她想起了他。電話播過去,她說「只是想說,我想起你了」;他問「你想起我的時候,想到什麼?」;

「就⋯⋯你很帥。」她回,然後就打算要掛電話了。Peter 此時趕緊說「我想你」,她才說「我也是」。
/
迴避情感的 Clara 終於迎來了她的危機也是轉機: Peter 的兒子 Viktor 要她離開。
「不要跟我搶我的爸爸。妳真的愛他的話,就離開他吧。」

Clara 聽了,便一聲不響地離開了;她沒有跟 Peter 討論發生了什麼事,就只是自顧自地認為:「看吧,他根本不需要我。他的生活有他兒子已經很美好了,我只會破壞他們。」
這成為壓倒 Peter 的最後一根稻草。
Peter 終於受不了 Clara 忽冷忽熱、遊戲似的態度,決定兩人還是分開比較好。
他的分手理由是這樣的:「我覺得妳並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他沒有道德批判(你欺騙我),也沒有責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只是劃清自己的界線。
/
這時候,Clara 才終於走出自己的過度邏輯,接受自己的感覺,並坦誠表達。
她終於可以坦誠的和 Peter 說:
「愛其實很簡單,有時候、感覺對了就該讓它對。」
(Ibland är det rätt, då måste man låta rätt vara rätt.)

最後一集的這句「對就是對」,也呼應了開頭時的另一個「對就是對」:
在第一集中,Clara 在 Tinder 上的約會對象 Göran 堅持兩人要各自付帳、4 塊也不能差時,說了一句「對就是對」(rätt ska vara rätt.)。
這是邏輯上的「對就是對」:你的咖啡是 44 塊,你就不能只付 40 塊。
Clara 聽了雖然生氣,但還是同意了這個邏輯。

到了最後一集,則是 Clara 主動說了一句「對就是對」。
第一集的開頭,和最後一集的結尾,都是一句「對就是對」(rätt ska vara rätt.),但開頭是邏輯的「對就是對」、結尾是感覺的「對就是對」;
兩個不同的「對就是對」,串起了 Clara 在第一季的關係旅程
—— 從邏輯上的「對就是對」,到感覺上的「對就是對」。
35 歲的愛情 —— Peter
感覺對了就是對了

Peter 和 Aron 一樣,認為「感覺對了就是對了」;Peter 認定 Clara 就像 Aron 認定 Elsa。但是他們的表達和互動方式,卻又不太一樣。
Aron 年輕、衝動,他愛 Elsa,但他給的是「他認為的」愛;
Peter 給 Clara 的不是刺青、不是禮物、不是永遠,是情感上的關注和支持。
Aron 看到了 Elsa 的迷人,但他或許沒那麼了解 Elsa 這個人;
Peter 則是看著 Clara,試著了解她的感受。
/
但 Peter 或許也曾是 Aron。
Peter 在十九歲的時候,有了他的兒子 Viktor;
十九歲的 Aron,也正準備迎接自己的兒子。
/
Peter 這樣的典型,或許是當今男女都期待的對象吧 —— 一個開放去愛著的人,同時知道自己的界線;像這樣愛著,比什麼都困難。更別說還長得這麼帥。
他在愛情裡的付出,不是提供一個「完美、沒有問題的愛情」,是當覺得哪裡有問題時,願意去面對的坦誠。
Peter 會問:「我哪裡做錯了嗎?我的職業是模特兒,是不是對你來說是個問題?」
但他也不會無下限的配合 Clara;他溫柔卻有界限。
—— 正是因為這個界限,Clara 才能成長,踏出自己的舒適圈;這個時候,她也才真正的「選擇」了這段關係。
/
我們可能當過 Aron,也都在成為 Peter 的路上。
Aron vs Clara:
從「互補」到「相似」 vs 從「相似」到「互補」

Clara 和 Aron 這對姐弟,面臨的轉折剛好「相反」:
主張「感覺對了就對了」的 Aron,聽了 Elsa 的話,開始重新思考,這也才意識到自己的其它感覺。Aron 的伴侶,從個性截然不同的 Elsa,換成了個性相似的 Jenny。
Aron 的關係從「互補」到「相似」;Aron 變得理性,在「感覺」中加入了邏輯。
Clara 則是終於軟化了態度,不再固守自己設定的「怎麼樣的愛情才會成功」的規則,願意去面對自己的感覺。她的伴侶,從想像中的一個「和她相似的人」,變成了一個和她很不同的 Peter。
Clara 的關係從「相似」到「互補」;Clara 變得感性,在「邏輯」中加入了感覺。
我喜歡這個對稱性。
/
一開始看的時候會想:
所以這代表 Aron 終於「長大了」、「認清現實」了嗎?知道人還是要理性一點,找跟自己相似的伴侶?
但,為什麼比誰都「認清現實」,比誰都能應付現實生活的 Clara,卻又得往反方向走去,才能找到自己生活的解答呢?
看著看著,我自己的詮釋是:
因為人在不同階段中,需要的不同、面對的不同、挑戰也不同。
因為一個人的生活不會是另一個人生活的解答。
因為事物沒有絕對,或許我們都在學習平衡的藝術 —— 從「小孩」長成「大人」;再從「大人」尋回自己的「赤子之心」—— 走這樣一條看似繞遠路的圈,卻是以不同的狀態回到了原點。
當我們的狀態不同了,相同的原點也多了層次。
「Aron」沒有不好,「Peter」也不是絕對的好;不用急著當最成熟的版本,因為正是有這一層又一層,人才顯得真實。人的韻味來自這一層又一層。
一層又一層、一圈又一圈,我們學習整合看似相反的「感覺」和「邏輯」,也和自身的矛盾共處。
後記
[1]
沒有寫 65+ 歲的 Sten 的愛情,因為有些地方我還是不太理解。比如說:為什麼他堅持一切都要親力親為、自己照顧行動不便的太太 Kersti,不讓兒子女兒、或居家照顧員幫忙他?
Sten 後來遇到的新對象 Anita 也顯得有點神秘,好像沒有完全展示出來她究竟是誰;影集的結果,也對此埋下了伏筆。
[2]
除了愛情之外,另一個我喜歡的觀察點是:「別人講到什麼的時候,Clara 會生氣?為什麼?」例如 Clara 和弟弟 Aron 去領媽媽骨灰的時候,Aron 一開始就對工作人員的態度很感冒,但 Clara 卻是到工作人員說了某句話後,才整個大爆發。
行有餘力的時候,我也喜歡這樣觀察自己 ——「別人講到什麼的時候,我會生氣?為什麼?」。
[3]
關於 Elsa 的「我們不必因為孩子在一起」,這點在許多瑞典影集都出現,會感覺比起伴侶之間的連結,「父母與孩子」的連結才是他們更重視、更牢不可破的;一方面當然是覺得這樣的情感自由和自主很好,但另一方面,也覺得有點⋯⋯寂寞。
[4]
故事中,Clara 因為 Peter 沒有主動提起自己有個兒子,而非常生氣 —— 「你有個兒子,這麼大的事為什麼沒告訴我?」;Peter 道歉,但也說自己「曾經試著要找機會說」,只是時機不剛好,後來他就忘了。
「怎麼可能有人會忘記說自己有個兒子?」Clara 不可置信。
看第二次的時候,我刻意去找了「Peter 試圖要說這件事」的場景有沒有演出來 —— 結果真的有喔。正當 Peter 要說時,Clara 看起來有點哀傷,於是 Peter 轉而關心起 Clara。
對話出現在第四集:
(Clara 看起來有點哀傷)
Peter: Vad är det? 怎麼了?
Peter: Vad är det? 怎麼了?(再問了一次)
Clara: Fan, jag… 可惡,我…
Clara: Jag vet inte vad du heter i efternamn ens. 我甚至不知道你姓什麼。
Clara: Jag kan inte älska nån som jag inte vet efternamnet på. 我不能愛一個我連姓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然後兩個人就聊起姓氏,忘記了原本 Peter 要說的話。
這個場景也讓我反省了自己。有時候(邏輯的)我認為對方怎麼可以「連這個都不說」,或許是因為我太陷在自己的世界了,而沒有去關心對方的狀態。
就像 Clara 陷在自己的「我不能愛你」糾葛裡,以至於 Peter 要說關於自己的事情時,又關心起 Clara 的狀態而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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