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感覺上工作 [1],至少有三、四年的時間。現在,我已經不太會對關係焦慮了 —— 我不太會擔心:
- 他是不是真心的?
- 他沒接電話,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 我們能一直在一起嗎?
但這並不是說,我很確定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焦慮依戀最初的那句話「也許明天我們就會分手」,我現在好像還是同意。我同意這個可能性。
我還是在這句話中,只是以一種不同的狀態
我還是在這句話中,只是以一種不同的狀態 *。以前會想控制未來的走向,現在比較能安於「All we have is now.」。安於我和眼前這個、我喜歡的人相聚的時光,享受他只有在和我說話時會流露出的聲音表情。安於「我要和他在一起」的決定。
我不是終於確定了「他不會離開我」,而是終於確定了「我不會離開自己」;這個「確定」不是分析評比的加總結果,而是透過一次次的經驗、腳踏實地的踩到了自己的感覺上。
我不知道屆時我能不能如此坦然,但我決定「他是自由的」,因為我也是自由的;我們都會被愛,不管是不是來自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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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現在在一個微風徐徐的平原,那平原前的最後一個關卡,不是一座最後的「魔王高山」,而是一個踩不到底的深淵。
在這裡,焦慮依戀的挑戰從一開始的「我要如何換個角度想?」,變成了「無語」的世界。
一開始,我認為事情的道理是絕對的「A」,在對自己的感覺負起責任後,我看到「~A」也不見得就是不對的。
從一端走到另一端,接著出現的不是「Happily Ever After」,是:
只有感覺的地方。
我只是難過,純粹的難過
有一次打給 H,他沒接,我完全沒有「他是不是不在乎我了」的焦慮;我得要用腦袋努力「想」,才能記起來:啊,以前就是像現在這樣的情況,我會覺得焦慮啊。
不過「不焦慮」也不代表我很平靜;當下的感覺是什麼呢?難過,純粹的難過。
我對「現在無法跟他說話」、「他不在我旁邊」感到難過。我心裡的 OS 是:「嗚嗚嗚,我好難過⋯⋯」,但沒有想要怪誰、認為誰「應該」做什麼改變、或覺得自己很悲慘 ⋯⋯ 等想法。
就是單純的難過。
仔細想想,以前比較容易焦慮的時候,「難過」好像沒這麼清楚;跟「難過」比起來,「焦慮」的感覺或許更多一些。
「焦慮」的意思是:有人「應該」有不同作為、有人「可以做什麼」來解除我現在的感受。像是:他可以更留意手機、如果他「真的在乎我」,現在的情況應該不會發生。
而「難過」是:我就是覺得難過啊;但也因此沒有人「應該」有不同作為。
無法做什麼,也沒有什麼需要做;我沒有想修正的過去或未來。
「傻傻衝」和「想太多」
純粹的難過,讓我想到「傻傻衝」和「想太多」——
在關係中,我們好像會屬於其中一種:「傻傻衝」或是「想太多」。
「傻傻衝」很善於感受、很熱情,開心的時候就很開心、難過的時候就超難過。當被人說自己為什麼要如此激動時,「傻傻衝」不明白對方怎麼可以沒有感覺?
「傻傻衝」總是追隨著自己的感覺,以致於有時候有「被人當傻子」的感覺:抱著真心跳下去,結果心碎滿地。
「傻傻衝」的心到處蹦蹦跳,大腦總是在幫心收拾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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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太多」則善於思考。就像「傻傻衝」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一樣,「想太多」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思考。有些人覺得他們「心機重」,但這些想法並不是他們踩下油門、要大腦開始運轉,好「生產」出來的;很多時候,想法就這樣「咻!」的蹦出來,要忽視也難。
不是「想太多」總愛設想各種可能性,而是「各種可能性」會自己在他的腦袋出現;這些可能性讓他害怕「被當傻子」,因此可能從未抱著真心跳下去。
「想太多」的心沒有聲音,大腦強勢的把心關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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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掉的心」和「沒投入的心」,其實都有一個想去的地方:柔軟但堅韌的心。
「傻傻衝」和「想太多」像是從兩個不同的端點,要走向「心和腦」的平衡。

「傻傻衝」的挑戰是:在傷害後選擇再相信,找到自己的界線。
「想太多」的挑戰是:在未知面前選擇相信,找到自己的能力。
在「傻傻衝」和「想太多」的中間,就是相愛要去的地方。
我們以彼此為目標,但你不是要找到我,我也不是要找到你;
我們以彼此為目標,最後找到心和腦的平衡,找到自己的感覺。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難過
關係的改變,也漫延到生活的其他層面。
接下來事情更「麻煩」了,我不只是因為「啊,現在他不在我身邊,我好難過」,我開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難過」。
當然想用大腦的話,還是可以用 —— 大腦可以找出幾個「可能的理由」;但我沒辦法確定哪一個是真正的原因。
因為那個「確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的「確定」,不是單純的邏輯,是一種感覺;而我好像正在失去它。
我的感覺和「道理」好像脫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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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低潮」,這種「莫名的難過感」更短暫;跟 PMS 有點類似,卻是不一樣的「不舒服的感覺」。它們有不同的質地。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難過。
我來到一個「只有感覺的地方」。
只有感覺的地方
「只有感覺的地方」聽起來很美好,我也一直想追尋「being」的境界 —— 活在當下。但是「being」的前一步是什麼呢?
是看到自己面對「不舒服的感覺」,想要透過某個「外在行動」去消除,內心卻又知道這樣的努力是徒勞無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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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時候,如果我有一個「不舒服的感覺」,我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單純的「感覺」,我會覺得「是因為你不在乎我,所以我不開心」。解決的方法很困難(改變別人),卻也很簡單(只要你改變,我就會開心了)。
但後來不同了。
後來,我的「不舒服的感覺」,不再帶有任何「條件」或「情況」:我感覺很不舒服,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能明確地說出「如果我有⋯⋯」「如果你⋯⋯」,這個不舒服的感覺就會消失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麼不舒服、不開心。
我會看到自己想做一些嘗試,透過「行動」或「思想」讓自己好過,卻也在那同時知道這不過是我的逃避。
就像是 ⋯⋯ 我接受了「A」,也接受了「~A」,然後我就被邏輯逼到了一個腳下沒有文字的地方。這裡已經沒有絕對的「道理」可以依靠了。這裡是純粹的感覺之地。
這裡只有我,跟那個不舒服的感覺。
在那個當下,我想著:天啊,這就是「being」的前一步嗎?oh-my-god,太痛苦了⋯⋯。

但是這種感覺總是會過去。像海浪一樣。
像是一團黑黑的迷霧朝我襲來,我轉身想做點什麼,好讓自己可以分心、好讓自己不被捕獲。但它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我也越來越無法採取行動,因為我知道我的任何行動都是徒勞無功。
最後,迫不得已,我轉過頭去看著它、和它待在一起。
既然沒有什麼我能「做」的了,我便開始胡思亂想,對這感覺突然生出了好奇,想著:我經驗到了不好的感受,但這感受為什麼一定是「來」呢?有沒有可能是「走」?順著這個想法,一個心象在我內心展開 ——
黑黑的迷霧原來是千萬士兵。
帶頭的將領單膝跪地,做出稟報的手勢,說:
主公,我們今日是來和您辭行的。
感覺只是經過
在經歷到「不好的感覺」時,我常常會直覺地想:啊,不好的感覺「來了」。但就像身體變好時,會有所謂的「好轉反應」—— 身體會看似先變差,然後再變好 —— 一樣,感覺會不會也是類似的呢?
會不會,感覺每次都掙扎著想要走,而我想著感覺「來了」、「來了」、「抓住我了」,的這些想法,讓感覺走不了?
會不會,不好的感覺,像是一塊「同類相吸的磁石」,當我們覺得「感覺會襲擊自己」時,它就沉入了身體裡,和其他不好的感覺一起;當我們覺得「那是正浮出檯面的感覺,要帶頭離開」時,它就吸出了身體裡其他不好的感覺,準備離去?
會不會,不好的感覺只是「經過」,而每一次經過,都是「來」或「去」的機會?
在最後;在原點
焦慮依戀的旅程,從一個極端「我是對的」開始,慢慢走到另一個極端「你也是對的」。
當我似乎能夠接受這兩者了,像我可以看到花瓶、也能夠看到臉孔那樣,事情並未如預期的落幕。
在我們的關係中:「道理」瓦解了、「應該」瓦解了、「解釋」也瓦解了。我當然還記得這些文字和道理,只是它們已不在像從前那樣感覺「真實」。
我覺得很有趣,在過程中,我用了許多方法想像「也許相反才是對的」,試著接受不同於預設的觀點,但所有這些「相反」的努力與嘗試,並不是導向一個終極的「道理」,卻是一個終極的「沒道理」[2];而這沒道理之處,也挺好玩的(從深淵回來之後才會這麼說)。
就像是從橋的一端,要走到另一端,在到達的那一刻:橋瓦解了。我掉到了深淵之中。
在這抓不到邊、踩不到底的地方掙扎了一陣子;才安於這樣的模糊。才安於這樣的未知。[3]
當我想要抓到「邊」時,深淵是深淵;當我就只是漂浮在其中時,深淵成了海洋。
而海洋是,我的感覺 —— 我最深層的、最大的
感覺。
我以為我是要走向「對方的觀點」,卻是從邏輯走向了自己的感覺。
這恐怕不是我第一次、也不是我最後一次指稱「自己的感覺」—— 「自己的感覺」好像有很多面貌、也會不斷改變,像是可以繞一次又一次的圈。
每一次,當我又找到「自己的感覺」時,回想起過去的那一圈,會覺得當時的我「只經驗到一部分而已」;那時的我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這些面向」、而「真正是這樣感覺的」。
於是、雖然現在感覺不到,但顯然還有一個又一個的圈⋯⋯,等著我在時間裡走過。
附註
[1]「在自己的感覺上工作」意思是:當感覺升起時、去感覺這個感覺,不在別人身上找理由,回到自己的內心去感受。相信自己是原因,也是解答。
[2] 一個終極的「沒道理」—— 可能有點老梗、又有點老套,我想到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可以訴說的道理,就不是恆常不變的道理。我把這想成:文字是二維的、「真理」是三維的,因此能以文字具體描述的,都不是真理本身,而只是真理的一個面向。因此文字可能表面上顯得矛盾,卻無需分出「勝負」,就像兩個平行的截面,可以是同一個立方體。(延伸閱讀:如果「真理」是四維的)
[3] 當時我剛好讀到一本書《當生命陷落時:與逆境共處的智慧》,書名雖然聽起來有點嚴肅(?),好像發生了什麼嚴重的大事(被倒債千萬之類的),但我覺得書中把那種「純粹的負面感受」描述得很棒。我覺得這種感覺,應該是(沒有被倒債千萬的)一般人生活中都曾經歷的感覺。
後記
〈焦慮依戀:解除聯絡焦慮 step by step〉的一年以後:難以連絡的 H 變得很會分析規劃、找出能通話的時間;也會記得幫手機充電;有一陣子我們居然每天都通話!驚訝之餘,我掐指一猜:是因為最近(因為疫情)沒有額外的班可以上對吧!如果有,他鐵定會想賺那 1.5-2 倍的加班時間。
〈有條理對隨興說:你呀!乾燥就是任性〉的兩年後:山崩的衣帽間整理得整整齊齊、用 IKEA 的透明小盒子一格格整理得好好的。地板露出來了!門可以自由開關不會被卡住了。
我覺得好有趣喔,看著人變成相反的樣子。
所以 —— 人會改變嗎?會,(真的是)當你不再需要他們改變時。而且不要想用假動作:即使騙得了對方,也騙不了生命。好好做自己的功課最實在。—— 是我最大心得。
H 傳給我整齊到瘋狂的衣帽間照片,問我:哈哈,你覺得這可以持續多久?
「Forever!」
感謝分享!讓我豁然開朗! 😀
😀
好高興來到這個地方…找到你的這個網站..
全部都是我很需要的課題
因為我就是焦慮依戀型+遠距離戀愛當中…
然後對方又(好像是)安全感滿滿, 而且不是常聯繫到的人(他也似乎認為不需要)…
一直在調整自己, 一直在想怎麼樣去放輕鬆
安娜:謝謝妳的留言。妳的留言讓我開始思考「關於焦慮依戀,還有什麼是我可以分享、可能會對其他人有幫助的呢?」,所以後來寫了〈「現在」要做什麼?為焦慮依戀制定撤退計畫〉這一篇。有點晚回覆,希望妳會讀到。: )
謝謝你:)有看到了。
Never too late 😉
我也要試試看你文中的靜心冥想。
耶!你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