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是表達思想的方式,但思想並不是我口袋裡的溜溜球;我擁有「我的想法」的方式,和我擁有「我的溜溜球」的方式並不一樣。
對我來說,寫作,就像是到山上畫畫。
—— 山上的景色、天氣,會左右我畫出來的東西,而我自身的狀態同樣也會。
「思想」並不是純粹無中生有的東西,而書寫是一種轉化。所有「思想的原料」、「靈感」都已經存在了,在一個超越意識感官的「自然」中。這個「自然」,我想像為:心靈的海洋、集體潛意識。
創作是「潛」到了心靈的海洋裡,把裡面的東西「轉化」到這個世界來,利用我們身體腦袋具備的能力和技巧。
所有的想法都已經存在了;但就像我們要到一個高點,才能俯瞰一座小鎮;要潛到海裡,才能遇見海龜,一樣,我們要在心理狀態上移動,才會遇見不同的觀點。
我們自身的「狀態」,會影響我們能感知、接收的想法;我們的「表達能力」,會影響我們如何轉譯這些想法。「狀態」和「表達能力」是左腳、右腳般地前進著。
若我們想在空間中移動身體,會使用地圖和指南針;
若我們想在心理狀態中移動,則必須仰賴感覺 —— 靈魂的指南針。
暫時擁有
在某個時刻,我的確能感覺到自己腦中的想法、在其中徘徊來去,彷彿永遠不會失去它們一樣的擁有著。
但這些想法,就好像只是更完整的「想法/思想/靈感」的一部分線頭而已;我得要順著線頭去拉,才會看到它完整的樣子。
它也像是一種非常濃稠的感覺,必須花時間、用文字去「推開」、「延展」,才能用意識感官看到它的全貌。
這個「拉」、「延展」的過程,就像是在和創造力跳舞:
隨著拉的人不同,靈感會展開成不同的樣子。毛線球並不是預先存在的,毛線球是在我拉扯的過程中一邊生成的。
因此,即便我們同處一個「思想山上的地點」,我們也不可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
我們會以不同的方式表達 —— 寫作、畫畫、跳舞、音樂 —— 在一個表達之中,每個人也會有各自的風格。在同一個地點,印象派和超現實主義不會畫出一樣的東西;或也許,他們一開始就不會去同一個地點。
心靈探險
這種「與創造力跳舞」的感覺,也像是一場心靈探險:我有一些線索,但在開始之前,我不知道我「具體來說」會發現什麼;爬著一個字、接著下一個字,我會去到開始前我不知道存在的地方。
這過程令人著迷:雖然我是一直坐在那裡哪裡也沒去,但對我來說,就像在森林裡探險、尋找未知生物一樣。我不是「拿出」我有的東西,我是在「探索」我不知道全貌的東西。(試著理解他人的思想時,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即使當下寫的東西偏向邏輯、資訊整理,它還是有創造的成份在:這個東西要怎麼表達會最好懂呢?這個段落接到這個段落,感覺順暢嗎?這裡接到這裡,思緒會不會太跳躍了?
我是一個學東西算快、但忘東西更快的人;高三的時候地球科學老師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這妳以前不是都會了嗎?為什麼現在又回來問?
當時我對自己「忘東西快」感到很不好意思 —— 當年讓老師開心的「領悟力好」,原來只有三分鐘熱度!說忘就忘,到底有沒有唸進去啊? —— 但寫作的過程中,我卻發現「忘東西快」是一個不錯的工具。
因為:如果我可以忘記自己「想寫什麼」,我就可以轉換到讀者的角度,去審視文章的可讀性。這也是為什麼對我來說,所有的文章,至少都需要經過一個夜晚睡眠的「烘烤」(bake):為了要忘記。
不過「睡眠烘烤」本身並不是萬能的,還是需要不斷、不斷地磨練;不斷重複這個「忘記」再「想起來」、「重新組織」的過程。直到現在,我讀以前寫的東西的時候,還是會發現寫得不夠順暢、不夠清楚的地方。或者:今天寫得好順暢、好開心,感受到心流狀態大開!但過兩天一讀,卻發現通篇邏輯混亂、不知道到底想表達什麼。
此外,就如〈On Writing:因為消失就是存在的證明〉寫的,即使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我感覺自己「有進步、可以處理的不錯了」,但當我自身的狀態「不知道為什麼」改變時,我還是會有一種「瞬間又不知道怎麼辦了」的感覺。
嘗試新的主題、新的表達方法也是如此:我可以把「邏輯分析」寫的清楚易懂,不見得代表我能在「感覺領域」輕快上手;我可以處理一篇文章,不見得能夠建構一個較長篇的連貫故事;我可以用文字說明,不見得知道如何製作對應的說明圖片、安排文字和圖片的搭配,使其最好理解。
在某一個時刻,我以為我「掌握」了寫作、知道如何表達,但客體(主題)、橋樑(表達手法)、主體(自身狀態)的一個偏移,就會將我打入一個全新的領域,從 Level 1 再練起。
「創作」、「表達」是很「不受控制」、也很難預料的過程:當我誠實地去探索、嘗試去表達我的真實(真正好奇的問題、真正的感受與困擾)時,這個過程似乎不可避免地會改變我,往我不能控制的方向去,帶給我新的挑戰。
有時候很挫敗,但整體的過程給我一種其他地方找不到的感覺;所以我總是回來。
我想我是著迷於「概念的表達與呈現」,以及過程之中、自身的轉變。
窗口時間
我可以感覺,這些「思想線頭」、「不同主題」和我之間,都有一個「窗口時間」,時間過了我就不會想再寫了;或者、時間過了,主題會以另外一種風格、形式再現 —— 我可能思考的角度不同了。
因為我一直在改變,而我只能書寫我的當下真實。
隨著我的改變,不同的思想線頭會浮現在我的窗口。
但那些最重要的、我真正好奇的,永遠不會遺棄我,它們會時不時地回來敲我的窗戶,吸引我的注意。
「好啦,我知道、我知道,我該好好想想這個主題;你現在擋在門口,我橫豎是也不能走別條路了」—— 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在心中對著想法說。
比如說,之前〈恢復感覺的練習〉,就一直在我心中浮現。
- 洗澡的時候:「恢復感覺的練習⋯⋯」
- 短暫放空的時候:「恢復感覺的練習⋯⋯」
- 吹頭髮的時候:「恢復感覺的練習⋯⋯」
靈感是省話一哥,不會長篇大論的;只會給我短短幾個「最能刺激我行動」的關鍵字。
而我是心甘情願地被迫、主動地被迫。
一個容器
我感覺自己像是思想與感覺的容器,讓其流過我的身心;但我不是「客觀」的容器,思想在流過我的同時,也被我影響了。
我的文章是:自然(心靈海洋中存在的想法與靈感)、我的感覺(某一時刻我所處在的感覺狀態)、我的表達風格與能力(地球身體、邏輯大腦),三者在時空中的一次交會。
我試著讓自己往感覺引領的方向走去,是因為我發現,我更喜歡因此流經我(生命)的東西。
我的文章像是「某天」我去「某個地方」畫畫,畫下來的東西;是一次「個人化的思想/個人化的表達」的實踐和具體化。
只能「經過」
有時候我會記得寫過的東西,但我可能不會一直擁有它們;我無法像從口袋裡拿出溜溜球一樣,隨時拿出它們,更無法無限制的囤積。
就像我有固定數量的書架一樣,我感覺自己的腦袋(心智)也是如此:能「同時存放」、「同時處理」的思想是有限的。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就是注定要「邊走邊掉」—— 我得忘記舊的想法、或放棄舊的想法,才能探索新的想法。
寫作既是一個「探索」的過程(循著線頭拉出成品),也是一個「丟掉」的過程(因此下一個線頭可以得到注意力的窗口時間)。
而這些寫下來的字,就像是不斷流動的思想,的快照;
是某種過程的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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