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好奇的一種未知

因為疫情的關係,和 H 已經兩年多沒見面了。倒數計時「兩年沒見面」快到時,我還開玩笑地說:「或許值得慶祝一下,這麼久沒見面,我們居然還保持聯絡!」

但兩年的時間點一到時,我突然有種好奇怪的感覺;好像什麼結束了。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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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Ali Inay on Unsplash

因為很珍惜,所以忘記

我整理起房間,把很多以前他給我的東西清了;我整理起 email,把以前的信都刪了 —— 我們之間寫過的,所有的 email,一封不留。

把以前的東西清掉,並不是因為討厭他了,是覺得好像沒有必要再留著了。我們認識十年了,他早就不是十年前的那個他,我也不是十年前的那個我了。好像不會想回去看當時的對話是什麼。

不只是和 H 相關的東西,其他東西我也一併清掉了不少。而我一直以來其實算是個念舊、喜歡留東西的人:我會留著一張小紙片、一張紙巾,只因為某個時刻我覺得很值得珍惜;我會留著小時候的日課表,只因為想回想當時的時光是如何度過的。我留著這些東西,因為那些時刻對我來說很重要,而我想記得每一個值得珍惜的時刻。

但最近,我好像走到了一個新的斷點,這的斷點叫:

因為很珍惜,所以忘記;因為很珍惜,所以捨棄。

一方面可能也是因為年紀到了 —— 我覺得我好像再也記不住、也不需要再記住所有我珍惜的時刻了。

少了實體物件的提醒,我可能更難想起來物件背後代表的人、故事、回憶,但這並不代表我不珍惜;相反地,我很珍惜。我珍惜地把這些物件捨棄。

藉著把實體物件捨棄,像是把那段時空的那段記憶,「還」給了那段時空裡的我們。

「那是一段值得珍惜的時刻,就封存在那個時候、專屬於那時候的我們吧。」
「若是我忘記了,那就更特別了,因為現在,再也沒有人知道了;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只有那時候的我們知道。」

—— 心中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我不想再抓著這麼多的過去了;我想要更活在當下、輕裝上路、繼續旅行。

誰知道我死後會不會發現時空就是一場幻相,所有的「記憶」都找得回來呢?如果是這樣,我真的沒必要緊抓這些。如果不是這樣,「人死就是一場空」—— 既然空空如也,也不會有個「我」在那裡煩惱了。

所以沒什麼好煩惱的。

「不結婚就分手」?

東西清完後,我突然覺得:如果 H 跟我分手,我可能會說好;如果 H 說「結婚吧!」我可能⋯⋯也會說好。

—— 欸?!怎麼會這樣?我被自己腦中的想法嚇了一跳。

我覺得我們兩個好像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現在,要再一起去哪裡旅行嗎?好像可以。要分開各自旅行嗎?好像也可以。

我覺得跟他在一起蠻有趣的,但我好像也沒有執著我們一定要如何。是我⋯⋯信任的朋友?

我記得以前的我認為:「不結婚就分手」是很勢利的作法 ——

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怎麼可能因為他不想結婚,就跟他分手呢?那麼到頭來你還不是為了你自己?你到底是愛這個人,還是只是想利用這個人達到自己「結婚」的願望呢?人只是「功能性的」被需要嗎?

而且,如果這是一個你可以因為不結婚就分手的人,你怎麼還會想和他結婚呢?這個人是不是對你來說根本沒有不可替代性呢?

但現在,我好像能想像這樣的狀態,而理解「其實也是有可能會這樣」的了。

—— 除了實務上的考量(「勢利」或「實際」的),情感上,結婚和分手,追求的都是一種「狀態的改變」:想結婚,或許可以想成是「希望追求更親密的關係」吧 —— 希望更靠近對方、希望和對方一起接受各種新挑戰。當對方不希望更靠近時(沒那麼喜歡、沒那麼信任、或追求較為獨立的生活型態),兩人對關係的期待就不在一條線上了。

這時候還真有可能因為真的在意對方,而無法承受這樣的不同調,於是決定分手。

就像關係一開始時也是 —— 你很喜歡他,可是他沒有要和你交往的打算;於是你決定長痛不如短痛,結束這沒結果的單戀吧。

在〈問題是:我喜歡跟你吵架〉這篇文中,寫了關係中的每一次的爭吵,就像是一個「更親密、或產生裂痕(go deeper or gå sönder)」的抉擇點:

「爭吵」是兩人不同調的時候,若是能化解、理解,兩個人就會更親密;反之,關係可能因此產生裂痕,最終走向分開。

從這個角度來看,關係中的每一次爭吵,都像是一個小小的「不結婚就分手」抉擇點。

抉擇點就是機會 —— 每個更親密的機會,都伴隨著破裂的風險;但也正因為伴隨著破裂的風險,親密才得以建立。

像 vardag 一樣的存在

「不結婚就分手」的想法,或許是一種厭倦吧:我只是厭倦了因為疫情不能自由飛行、見面、旅行的狀態。「不能見面」讓我覺得很無聊。我想結束這種無聊感。

低落的我,覺得自己再也不想跟 H 說話了,連跟他提分手的力氣都沒有。

不過什麼也不知情的 H 打 Skype 來,我還是接起來了;接起來之後,也不覺得有必要跟他說「我想分手!」的事情。我知道自己這種決絕的想法只是低落的一種表達

可能有人會猜想「遠距離都不能見面,還能維持這麼久,感情一定很好吧?」其實我們感情好像也不算好,大概就像是⋯⋯白開水、白紙、或是「vardag」一樣吧。

瑞典文的「vardag」是「工作日(weekday)」的意思,也可以指「普通的、平凡的日常生活」。

我們其實常常打 skype 都沒話好說,有時候運氣好會有場不錯的對話;但大部分不會,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著。如同 vardag 般的存在。

我們不會因為今天講的很開心,就更密集地聯絡;也不會因為今天講的很無聊,就拉長聯絡間隔、慢慢就不講話了。

我們不會因為這次對話的好或不好,覺得有什麼必須改變的。

聯繫如同 vardag 般規律地出現。每一次的出現,就像一張可以創作的白紙,可能會有什麼好玩的東西、也可能不會,但也無所謂。

不管講了什麼,大部分會被忘記。(兩人都十分健忘;我連英文都快忘光了⋯⋯)

下一次再聯絡,就有一種「啊!又是空白的紙了」的感覺,但即使過去的細節已經不記得了,仍有種累積的默契、熟悉。就像每天的生活一樣。

今天是舊的;今天是新的。

仔細想會覺得很奇妙,到底是為什麼呢?

但因為不知道,只在偶爾想到時拿出來說一說「為什麼我們還在聯絡?」、「我們怎麼還沒分手?」H 就會回我:「對啊!為什麼呢?我也覺得好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隨便想想之後,兩個人就又忘了這件事。

又回到 vardag。

年輕的我曾以為要找到一份「足夠濃烈」的愛,才能夠跨越接下來的挑戰,就好像要存錢應付未來的花費那樣。為了得知愛「是否足夠濃烈」,我還會不安地想測試關係的底線。

但這兩年,我並不感覺有什麼「濃烈」的,而我們還是維持著聯繫。

分隔前,我從未覺得我們已有「很多感情存款」,卻像聚寶盆一樣,奇怪地總是夠用。

在一個沒有時間的地方

明明兩年沒見面,有時候我卻感覺不到時間的尺度,兩年像是兩個月。

聽起來好像有點冷淡無情,但並不是不想見面;是分隔時間的增加、似乎並未讓我們的聯繫感有等比例的損失。彷彿我們的聯繫是在一個沒有時間的維度。

某種程度上,我們之間的聯繫感(是否能感覺彼此)總是浮動的 —— 無論我們有沒有見面 —— 有時候我會覺得比較難感覺到他,但有時候聯繫感又會突然好轉。他沒做什麼,我也沒做什麼;有時候睡一覺起來,陰鬱就轉晴了。( 一種「 reset」的感覺)

與這個人,有一種很奇怪的時間感。在他身邊時,「當下」會有一種變得格外清晰的感覺,這種清晰讓日復一日的日常變得不無聊。可能有一點點類似,有人說「生了小孩之後,小孩驚奇的眼光讓人重新發現世界」,但那並不是一種「驚奇」的感覺,而是一種⋯⋯完完全全處安住在「此刻」的感受。

我以前有點害怕這種感覺,擔心這會讓我的「雄心壯志」都躺下來睡覺 —— 當我完全處在「當下」時,會覺得自己其實並不需要什麼,只要活著就可以了;因為處於「當下」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感受 —— 以前的我,害怕這會讓我變成一個「沒用的人」。(現在的我,已經實踐多年當一個「沒用的人」了,所以就沒那麼害怕了。)

這種「當下的清晰」,也會讓我比較容易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說話的模式、依賴的心態。

—— 那是一種令人著迷的感覺:它把我放在當下,然後把我的感官、覺察都打開。

我仍然好奇的一種未知

最近在思考關係時,想著:我是不是注定不會和「很愛我的人」或「我很愛的人」在一起,而會和「我好奇的人」在一起?促使我留在一段關係中的理由,似乎不是「最愛中的最愛」,而是有足夠的默契、溫暖的關心、信任,這些基本的前提,再加上「我仍然好奇的一種未知」。

我不會和「很愛我的人」在一起,因為那讓我感到窒息、無聊、或擔心自己無法同等回應這樣的情感;

我不會和「我很愛的人」在一起,因為當我能肯定「這就是愛」時,那背後已有太多過於確定的想像。某種程度上來說,我似乎不想要「從此以後幸福快樂」(In a way, it seems that I do not want “happily ever after”.)。不安全感發作的我會說「我想要確保的幸福」,但我心底渴望的、其實是一種未知的冒險。

當然,所謂「確定的想像」可能是很片面、很不公平、且自找的:有時候,我可能擅自就認定了這個人就是「這樣」,我們的關係就是「那樣」,把可能性都封死了,然後再自己死在裡面。

有時候,我則感覺這種「是否還有可能」、「是否還有未知」、「是否還有好奇」的決定權並不在我手上。

—— 我可以感覺,但那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感覺。

比起「和這個人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過著這樣這樣的生活吧!」我似乎是選擇了「這個人好奇怪喔,接下來我們到底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呢?」這條路。

而我好奇的也不只是他,還包括我自己;或著可能更多其實是關於我自己。因為跟 H 相處,帶給我新奇的感受、讓我發現自己的不同面向、對自己有新的理解,並在過程中改變

以前我以為我想要一個「完美」的人、一個「愛我」的人(還為了「獲得幸福」情緒勒索 H);但時間說的故事是:

我似乎不是為了「獲得幸福」留在一段關係,而是為了我的好奇 ——「在我們的互動中,我還有想知道的事」 —— 也許是關於他的、也許是關於我的,也許是關於我們的。

我會和誰在一起,把時間花在什麼上呢?或許不是「愛」,而是:我仍然好奇的一種未知。

寫完這篇,我突然在草稿的最底端寫下「或許真誠的好奇就是我展現愛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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