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的力量從何而來？想像：文字與思想

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話語的力量從何而來？

如果話語本身是「真理」，是否從誰的口中說出來，都能具有相同的影響力？如果不是，為什麼呢？「1+1=2」不管是誰說，都不改變其有效性，但「慈悲為懷」就不一定了，為什麼？

如果是達賴喇嘛說「慈悲為懷」，人們應該會深受感動，覺得內在被喚醒；但如果我說「慈悲為懷」，卻不會有同樣的效果。為什麼？

—— 因為我還沒有活出那樣的真理，我不具有那樣的能量。我可以硬說，但就會像是小孩穿大人的鞋子，馬上被看破手腳。

就像是：我無法賦予那句話生命力。

語言的生命力：中文、英文、瑞典文的意象比較

在《Educated｜垃圾場長大的自學人生》這本書中，有一個句子讓我印象深刻，就和「話語的力量」有關：

「毫無效果」、「不夠了解，無法表達得更有力」這段話，在英文原版和瑞典文版裡，都出現了一個字／概念：生命（live）——

這段話我是先讀到瑞典文版，當下覺得這個句子寫得好美：men jag förstod dem inte tillräckligt väl för att väcka dem till liv.—— 我不夠了解這些字詞，所以不能喚醒它們到生命之中。

像是所有的字詞，都是可以被復活的；而我們的信念，決定了誰真正具有生命。我們的相信，像是一種魔法，注入字詞當中。

我們喚醒字詞，像是公主喚醒青蛙、王子喚醒睡美人。

讀英文原版的「make them live」時，我聯想到的意象是：那話語在我的身體之內、我的心中時，是有生命力的；但我一說出口，它就死了。我相信的力量還不足夠，不足以讓這些話語具有力量獨立存在；我還沒有足夠的生命力給它，讓其可以離我遠行。

—— 它在我心中是活的，我能夠感受到；可是我無法讓它在這個世界存活，讓其他人也感受到。

在靜默中賦予生命

Glennon Doyle 在《我，不馴服》也有一個關於「賦予文字生命」的描述：

如果文字的力量全部仰賴「文字本身」，那我們讀得越快，就越能快速得到許多理解、力量。但如果文字的力量來自「閱讀者和文字的互動」，那靜默和空白，就和閱讀速度一樣有價值。

而那些讓你忍不住停下來思考的文字，就是在喚起，你身上那股賦予文字生命力的力量。

所有的文字都是橋樑和禱詞

回到達賴喇嘛。（達賴喇嘛表示：又 cue 我？我以為我的 part 已經結束了🍵）

我想像中的文字，不只是邏輯資訊的排列組合，同時是一個媒介，連結到某一股精神力量、一股情感。即使不是禱詞或咒語的文字，也某種程度上都是禱詞和咒語。

所以當我們讀達賴喇嘛時，我們不只是在讀他所傳達的真理，也是從這些文字中去感受他的慈悲、他的存在。

心智上，我們會覺得是邏輯上理解了字句的含義，所以會感受到這些；但會不會是反過來呢？—— 因為我們感受到了那股情感，所以才能理解字句的含義。我們的眼睛和大腦走著文字的橋，我們的心感受著字裡行間的情感和意象。

循著橋，我們來到了一座森林，沐浴在森林的霧氣之中，我們對生活有了新的觀點。文字帶我們走到這裡，但文字不是「這裡」；我們透過文字感受意義，然而文字並不是意義本身。

我認為這是為什麼讀原文會有更豐富的感受：因為感覺在傳遞的過程中可能會有遺落。作者在寫作時，內心有著很飽滿的感受、想法、意象要傳達，而譯者必須「淨泡」自己的心智在其中，去感受揣摩，而不只是單純的「翻譯文字」。

這個過程很不容易，一個人很難完全轉譯另外一個人的感受，所以難免有轉換的遺失；或者，語言的模式就是如此不同，而找不到能夠召喚同樣想像的字詞。

以剛剛《Educated》書中的例子來說，英文母語者在說「I didn’t understand them well enough to make them live.」，腦海中會有那個「生命」的意象；但是中文沒有類似的表達，只能夠說「無法表達得更有力」。

這句話邏輯上的意思是相同的 —— 我無法將我的意思傳達給他 —— 但背後的意象卻非常不同。

思想與意義的容器

另外一段令我看到眼睛迴圈不停的文字，來自《樹冠上｜The Overstory》這本小說：

和中文版比起來，英文原版的描寫具象化許多；讀著兩個版本，我心中出現的意象也截然不同。

「極具深意（中）」和「意義的模板（英）」讀起來感覺很不同：

• 「極具深意」比較確切、肯定、評斷
• 「意義的模板」比較流動、動態

• 「極具深意」是：樹本身具有意義
• 「意義的模板」則像是：你可以放入很多東西，而這個模板都能使之有意義

想像「金子」和「點石成金的能力」的不同。

「心中興起某些念頭（中）」和「柔夷花序把想法放進小法蘭克的腦中（英）」，也很不同：

英文版明確地點出了一個意象：樹木具有思想，樹木把思想放入人類的腦中 —— 可是這個人類不知道如何擁有這些思想。像是樹木把思想的球傳給了人類，可是人類的想像力不足而接不住，不知道如何擁有。

中文版的「興起某些念頭，即使他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則會讓我聯想到這個思想並不完整 —— 似乎正要隱約模糊的產生了，卻又煙消雲散。

• 在中文版中，思想「沒有完整出現」
• 在英文版中，思想是完整的，接不住的是人類

如果我們秉持主流教育下的世界觀，會認為「樹木沒有思想」、「思想在大腦內產生」，所以英文的「柔夷花序把想法放進小法蘭克的腦中」只是以一種詩意的方式訴說「小法蘭克興起某些念頭」。但如果，我們轉換到非主流的「萬物都有意識、人可以和動植物溝通」的世界觀，那比喻就不僅僅是「比喻」，也是在傳達一種不同的世界觀。

一種「人類不該那麼自以為是」的世界觀。

我喜歡後面這種世界觀，也喜歡想像「思想獨立於人類而存在」：思想之於人類，就像電磁波之於收音機。我們探索思想，就像探索大自然一樣，只是這次 —— 我們探索的是心靈地景而非地球地景。我喜歡想像思想「有機」的本質，而不只是邏輯的、資訊的。

這個想法，也是受賽斯系列書籍的影響。

下面舉兩本書：《一個美國哲學家的死後日誌：威廉‧詹姆士的世界觀》和《保羅・塞尚的世界觀》中的段落為例。

① 威廉‧詹姆士：思想與情感的氣候

賽斯的傳訊者魯柏寫過一本很有趣的書《一個美國哲學家的死後日誌：威廉‧詹姆士的世界觀｜The Afterdeath Journal of an American Philosopher; The View of William James》，由美國著名哲學家、心理學家威廉‧詹姆士分享他死了之後所經歷到的世界。

在書中，對思想和情感有著很美的描寫：

怎麼說呢？雖然我們也可以想像「新想法的曙光」，但有一個過世的人和你說「我看得到」這件事，讓我期待起過世之後的體驗⋯⋯我也想看「新想法的曙光」，還有「思想和情感的氣候」！

不過地球的清晨曙光、天空雲彩也很美，我還想多看一陣子；所以也不會急著要 move on。就是一件：「啊，以後可能可以看得到呢！」的預存好事。

② 賽斯：思想有自己的生命力

在《保羅・塞尚的世界觀》這本書中，賽斯的序提到了：

我覺得賽斯把通靈傳訊描述成「心智上的農業收割思想」很有趣；「你不擁有你的念頭」也和我的體驗一致。

不過說到這裡似乎有點矛盾，如果思想「有自己的生命力」，那麼為何又會有「將生命力注入話語」這樣的說法呢？

我覺得⋯⋯思想是不屬於物質世界的「活」，存在於心靈世界，而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通道，藉著思考和感受，將某些思想賦予「我們這個世界的生命力」：像是從心靈世界，把某些思想，帶入我們共有的地球實相。

我們是傳訊口（portal），時時刻刻、我們決定著自己要「帶入（我們的）真實」的思想。

思想是濃稠的情感

另一個我喜歡的，想像思想的方式：

在《阿納斯塔夏》中，是這樣描述的：

思想是展開的情感。當我去問自己「我在想什麼？」的同時，也是在問「我有什麼感覺？」，反之亦然。

對我來說，寫作或任何形式的藝術，並不是把外界習得的東西做為「材料」，組合或揉合成一個新的東西；而更像是透過學習和經歷去刺激「我」，然後因著「我」的改變，而能從「心靈世界」裡汲取出不同的內容。

像是從「心靈世界」拿出織線來編織，然而隨著我的不斷變化，心靈世界拿出來的織線也不斷變化。

所以其核心並不是「我收集了什麼材料」，而是「我在過程中如何改變」；
不只是我記得的知識，還有我所有的感受。

這大概是為什麼，我並不會特別去讀和我類似的作品 —— 然後去分析比較這些「競品」，試圖寫出「與眾不同」的文章 —— 我只讀打從心裡想讀的文字。這些作品可能和我寫的東西相似，也可能不相似；只要能激發我的，都是我創作的養分。

描述著那些你用心看著的事物

寫到這裡，想起 J。

她說我是「海一般的女子」時，我心裡立刻出現冒牌者症候群。然後她說：真的啊，妳是。我跟你說，我是怎麼找到描述他人的字詞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浮現「捏陶」的意象 —— 她坐在那裡，慢慢地感覺著人們的樣子，尋找符合其感覺的文字。她帶著愛的眼光在心裡看著我，像是用心裡的太陽把某些事物烤的暖烘烘的；

我好像被烤的暖烘烘的。

或許我本來並不是這樣、或許我本來還差那麼一兩步，卻被她的這個想像補上了那尚缺乏的部分；像是她用心裡的眼睛看到了未來的我，就也把那未來的我帶到了現在。

她用心裡的眼睛看到了徘徊在舞池邊緣的「未來的我」，然後把那個我帶到了「現在」的舞池當中 ——「妳是這樣跳著屬於自己的舞，我知道；我看到了」。

想起之前讀者說我的文章讀起來很溫暖，我都不明白那「溫暖」在哪？又是從何而來？我自己從未感覺到溫暖，所以疑惑。對於無法以讀者的角度體驗自己的文章，也有點不安 —— 覺得自己的視角受限、有盲點，讀不到「全景」；而且，不知道他人如何體驗我的創作，就也無法對「傳達」和「接收」之間的落差做調整。

現在想想，或許是這樣吧：

就像 J 在心裡看著我，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烤的暖烘烘的」那樣，當我在心裡看著這些思想、感受，然後慢慢地寫下來的時候，我大概也是在用心中的太陽，把這些文字烤的暖烘烘的吧。把思想和感受放到心裡的曬穀場，勻一勻、梳一梳、散一散，曬一曬。

—— 而溫暖是這樣來的；

溫暖不是從庫存裡拿出來的東西，而是愛的注視下的無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