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著《普通人的相對論》,畫著畫著,開始想:
隨意想著這些,晃了幾個相關的網站,我突然害怕起來:萬一不被接受怎麼辦?
恐懼的海浪,一波襲來
—— 我的畫很簡單,比不上專業的漫畫家、插畫家;我的文字也不是專業背景的教授寫的⋯⋯真的足夠正確嗎?做了這麼久,萬一出去外面發現,我還是很業餘、還是不夠好,怎麼辦?
前一秒鐘還開心地畫著圖,這一秒,我突然陷入恐懼。
唰 —— 恐懼的浪襲來,我被打趴在沙灘上。
癱在這裡,我開始盤算。
恐懼作品不被接受的我,開始思考:什麼樣的計畫最好?怎麼樣才會被接受?
抽了幾張塔羅牌幫助腦力激盪。
看著「各種可能的下一步」的牌面(每張都是逆位),突然覺得:
—— 說不定⋯⋯我的恐懼,根本就和「誰會肯定我的作品」無關?
感覺這股恐懼
1
開始感覺這股「恐懼不被接受」的感覺,底下到底是什麼。打開一個簡單的文字編輯器,邊想邊寫下:
恐懼不被接受
是因為:失去了繼續努力的動力、熱愛、能量
但是又還放不下、覺得可惜、擔心損失白費、匱乏感
因此希望透過被他人肯定/接受,找到繼續的動力
—— 啊,對,我知道我害怕什麼了。我害怕不被接受,同時也害怕被接受。
因為《普通人的相對論》已經畫了蠻久的,所以前後章節之間可能不夠有一致性。我自己很清楚,如果要更正式的出版、或是找老師幫忙校訂,很有可能必須全部重新修一次。更不用說,目前的排版是考慮瀏覽器由上往下滑而設計的,如果要以紙本書的形式出版,我鐵定會想重新排一次⋯⋯。
不管哪一個「下一步」,迎面而來的都是「好喔!讓我們從頭再修一次吧」。
這個工程想起來就很浩大,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股動力去做,也不知道自己還想不想去做。(“I don’t know if I still have that in me.”)
但又覺得:不做的話,會不會很可惜、很浪費啊?在這裡停止,好嗎?這樣下去,我要什麼時候才會真正擁有值得驕傲的一種專業呢?
恐懼的第一層,可以這樣看 ——
我有兩個互相矛盾的需求:
- 每個當下,我渴望依循感覺行事
- 長遠來看,我渴望擁有值得驕傲的一種專業
我不確定「對齊當下的感覺」是不是真的能夠在未來帶來我渴望的一種專業。

2
我害怕自己不夠好、不具備專業、害怕不被外界接受。但如果看深一點,也許我其實不是在怕這個?
感覺更像是:
- 有一股突然出現的匱乏感,讓我覺得自己必須緊抓住什麼:我想利用外界的肯定,來填補心中那股空洞的感覺。
- 而正因為想抓住外界的肯定來填補空虛,所以我更誤以為「缺乏外界的肯定」是這空洞感的來源。

這個「我需要肯定」的自證迴圈,和當年焦慮依戀那個「我需要男友安撫不安」的負面循環迴路有 87% 像:出於恐懼的應對機制,在解決問題的時候,往往也重新創造了問題。
回想一開始做這個繪本時,當時的我,技巧和能力都更不成熟、也沒有外界的肯定;但那時的我一點也不在意。
繼續想像:
- 如果出現了另一件讓我很期待付出心力和時間去做的事,那這個繪本暫時停在這裡,我還會覺得可惜嗎?⋯⋯好像就不會了。
- 又或是:如果不管我往哪個方向進行繪本,事情都會發展得很順利,我會開心起來嗎?⋯⋯好像也不一定。我可能會因為承諾和責任,而覺得自己被困在不情願的「重製苦工」當中。那個我認為的「肯定」,有可能是個肯定的監牢。
3
再往下想,我害怕的、其實是我的限制性信念。我認為:
—— 我擅自把某些事情設定為必要的,然後也擅自認為自己會因此覺得很辛苦。
但真的嗎?其實前面的內容發佈之後,我曾經回過頭去一篇一篇重新修改過字體大小;更別說現在放在網路上的版本,也不是第一版;我早就重做過好幾次了。過去重新製作的時候,雖然花費時間、心力,內心並不感覺辛苦。因為當時,每一次重新來過,都是腦海中出現了一些「啊!也許這樣做更好」的想法,被「想要改變」的動力推著走。
所以,真相應該是:不是重新製作會很辛苦,而是此刻的我,

然後,我把這股「辛苦的感覺」,繼續投射到「重新製作」這個未來事件,彷彿它本來就會是件辛苦的事。
不是未來的這件事必然辛苦,是我帶著辛苦的感覺,看著未來的這件事。
4
我繼續想:「恐懼」到底是什麼呢?
說到「恐懼不被接受」,一般好像會聯想到:「重視」和「自信不足」
- 因為我重視社會評價,所以才想要被接受;我的「恐懼不被接受」,代表我重視
- 因為我的自信不足,所以才擔心不被接受;我的「恐懼不被接受」,代表我自我價值不足
但除了這些,我覺得好像更是:
「嗯⋯⋯?也許我害怕的不是別人、也不是外界,而是自己猶疑的心意?」
——「恐懼是愛的不在」—— 突然對這句話有了新的感覺:當我恐懼不被接受,不是因為世界裡沒有愛,而可能是我的愛不見了、我對愛的感知不見了。我害怕的不是世界對我不篤定,而是忽然之間,我感覺不到自己想要對什麼篤定了。
恐懼是愛的不在 ——
恐懼是我的愛不在。
5
再看一次寫下來的這段話:
恐懼不被接受
是因為:失去了繼續努力的動力、熱愛、能量
但是又還放不下、覺得可惜、擔心損失白費、匱乏感
因此希望透過被他人肯定/接受,找到繼續的動力
我意識到:這裡的「失去」,其實只是「當下感覺不到」而已。
——「對呀,這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我幹嘛大驚小怪呢?我創作的感覺其實一直都是起起伏伏的:有時候會很無法前進、有時候又會突然獲得了動力。我才害怕了兩個小時,幹嘛要急著馬上擬定對策?」
想到這裡,決定先吃塊餅乾壓壓驚(最後吃了四塊),一邊吃一邊告訴自己:反正又不急著馬上決定,明天再說~!
- 有一個我說:嗯~?你是不是在理智化逃避感受啊?
- 另一個我說:會嗎?但我覺得也許這個恐懼是假的,我只是在戳破它的假面而已~?
不管是哪一個,我們都先靜置一下吧。
夢有話要說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我本來要和表哥一起去學校,但醒來時發現自己睡過頭了。房子裡空無一人,大家都離開了,沒有人叫我。夢中的我知道,表哥是覺得「去學校反正不重要,既然累了,那就多睡點」,所以才沒有叫我,但我還是急著想出門。
場景突然跳轉到另一個夢。
傍晚左右,媽媽開車,放我在政大附近下車。我想著還有時間,想去附近的一家小書局看參考書。書局在馬路對面,我想先上個洗手間,等下就可以慢慢地看;於是走到同一側的政大上廁所。
進去,有三間廁所:第一間沒沖乾淨、第二間有人、第三間的人剛出來。
我往第三間走去,出來的那位女生說:「這間廁所的水量不夠,只能上小號。你應該只是要上小號,對嗎?」我說對,然後走進去。結果發現這間廁所很不好用,必須要手腳並用地爬到一個高處,才能上;簡直極限體能王,誰會用這種姿勢上廁所?!
正苦惱時,不知道為什麼,廁所裡的洗手台開始漏水了,水就這樣一直往外漫延。我退到廁所外面。
前面那位女生開始責備我:「妳做了什麼?」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說得出「我什麼也沒做啊!」——「那怎麼會這樣?!」她不相信我。
水繼續漫延,廁所裡淹水了。
到了某一刻,我內心太崩潰了,就坦白說出「現在這個情況真的讓我覺得很挫敗」,我抓起水潭裡的一張課表,說:「你看,這是我的課表,我不是時間很多的大一大二生,我其實是研究生!我才不會想花時間故意惡作劇!」(為什麼要在夢中 diss 大一大二生?)
奇怪的是,坦白的崩潰之後,原本還在指責我的女生突然一臉感動(什麼狀況?)。她說:
「哇!謝謝你!你讓我知道,原來承受不了的時候,就像這樣坦白說出來 —— 像這樣就好啦!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推薦她《非暴力溝通:愛的語言》這本書,然後說:
「但是,我之所以做得到,應該是因為我的輔導老師的關係吧。這些道理,看書是一回事,但有一個人,真的在你面前做給你看的時候,那個震撼是不一樣的。」
醒來,我下意識的在心裡說出「這個夢好像是在告訴我⋯⋯」:
雖然,我開始說這句話的時候,並不知道「告訴我」後面會是什麼:它就這樣浮現了。像是直覺聯想解夢法,說了開頭,結尾就跟著出現;像是寫日記,寫了第一段,第二段就跟著出現;像是走到路口,往右邊看就看到了夕陽。
夢給了我一股「你是誰更重要」的感覺,這個感覺讓我安定了下來。
在夢中,輔導老師因為擁有強大的情感能力,所以光是在我身旁出現(present),就能帶給我比文字更多的領悟;我感覺著她對我的影響,並體認到我真正的目標是以那樣的方式存在。
夢的訊息是:
- 不管我過去做了什麼、我覺得做得好或不好,我現在是誰 —— 我現在決定怎麼做 —— 才是最重要的
夢的行動指南是:
- 放下對「未來大大肯定」的執著,改而專注在此刻的一個「小小具體挑戰」
回想一下,昨天畫相對論的時候,的確遇到了一個「不知道這段該怎麼排版」的挫折;也許我下意識把這個特定的小挫敗,無限放大成一個自己嚇自己的恐懼了。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不用急著去決定後面的一大步,去走那眼前的一小步。
恐懼平息了。
如果恐懼是海浪
看著這個夢的情節和象徵,我想起前一天晚上睡前,我在日記上寫:
如果恐懼是海浪,你如何乘浪而行?
Unless it’s an urgent danger. Fear only brings you a chance, a chance to modify / rewrite the most outdated parts of your belief kingdom.
除非是緊迫的危險。否則,恐懼只會帶給我機會,讓我有機會修改/重寫我信仰王國中最過時的部分。
在寫的時候,我刻意選了「信仰王國」而跳過第一個想到的詞「信仰系統」,因為這兩個在邏輯上可互相替換的詞彙,在意象上相當不同:
- 信仰系統給我一種「我得修正我的腦袋」的意象(I have to fix myself)
- 信仰王國則給我「我是牧羊人」的意象:我放牧著喜愛的價值信念,在一片廣闊的原野上(These are my chosen ones.)
此刻,我覺得自己更像是個牧羊人 —— 我沒有需要被修正的地方,只是得看看我讓誰住進了我的王國 —— 所以選了王國這個用詞。
一邊寫著日記,我一邊想著:
—— 我帶著這樣莫名其妙的念頭去睡覺。(不過我自已覺得很合理:沒錯啊,恐懼是浪,浪可以衝。合理。)
然後我做了一個充滿水的夢、也真的被稍微淹沒了;最後得到一股感覺。我覺得夢好棒,不管問題多麽無厘頭,她還是有辦法給出一個回答。
醒來,我找到了一個感覺落地的決定,一個和感覺一致的決定。
這個決定雖然很小、也沒有任何保證;雖然有點沒計畫、也不夠有遠大抱負。但實情就是這樣:想著一大步的我,會變得動彈不得;我只能專心走眼前的這一小步。
但也許這樣就夠了?
To tell it as it is, to live it as it is.

延伸閱讀:dream on
我總是好奇:別人會像我這樣和夢互動嗎?—— 白天用腦袋思考一個問題,晚上做一個相關的夢,然後得到一股感覺。夢像是另一個思想和感覺的場域,和醒時意識互相激盪。夢像是我的諮商師。→〈社會化後再「去社會化」的意義是什麼?〉
不過,在 2016 以前,我的夢通常是沒有感覺的(雖然也可能是我不記得)→〈夢中的感覺〉
「參考書」是我好幾次夢到的象徵。它對我來說有兩種意涵:1 想要獲得指引的渴望 2 對資訊整理與表達的喜愛。→〈一個族類的夢:考試夢〉
幫助我換位思考,體會「對面那個立場」是什麼感覺的夢:→〈感覺日記:Light & Dark〉、〈在夢中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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